医院开了个动员大会，要组织一批青年医生护士去亚洲冬季运动会做医护志愿者工作。以自愿报名为先，然后面试筛选，再进行统一培训。

卜茕对这种志愿活动一向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在回浮城以前，她一直是尽量低调。不结识太多的人，也不去太复杂的环境。

可是这次志愿者如果入选，对以后找工作很有用，而且，可以结识社会各界，各国的不同人，还很开阔眼界。在徐佳三寸不烂金舌的鼓励下，卜茕也有些微微心动。

徐佳是这么说的：“你以为咱们实习的医院很好进吗？但是作为实习的研究生，代表医院去做医护志愿者，可以为医院争光，这在以后咱们招聘的时候都很加分的。”

卜茕还有些担心会不会遇到危险，但是一想，当初那人都已经抓了，据吴叔叔他们说，已经没有危险了。那就也应该积极地去拥抱世界，融入社会。

“好。”卜茕点点头，去跟着徐佳一起报了名。

沈斋青是医院的正式医生，在读博士，脑外的骨干，他自然被排除在志愿者资格之外。听说卜茕报名了，还觉得很惊讶。

卜茕这小妞，据说当初是他们军医大学全校高考分数第一进来的，整个大学五年都是成绩最优异的，却不申请奖学金，也从不参加社团，不参加比赛。参加一些志愿活动都是因为有素质分毕业的要求。

读研后也低调了一段时间，也就是来浮城实习后，她才变得不太一样了。

大概是因为跟边霁的相逢吧。

现在这个低调的卜茕，居然还报名了志愿者。沈斋青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怕你找不到好医院？全省最好的医院你都能进吧？”沈斋青在午饭的时候问。

卜茕摇摇头，一脸认真：“不是这样说的。学长，我以前觉得，留在学校附属的军医院也ok。可是我现在不是这样想的了。”

沈斋青猜到她接下去要说什么，心一沉，问：“现在怎么想？”

“现在……”卜茕抿了抿唇，“我想回浮城工作。我离开浮城好多年了，人际关系，对城市的熟悉度都需要增加。为了能让我在这里扎根更稳固，我要更加积极努力。”

沈斋青问：“因为边霁吗？”

卜茕猛咳，差点噎住。徐佳在一旁一脸看好戏的吃瓜表情，看看卜茕，又看看沈斋青，双眼都亮了。

“不是……”卜茕说着自己都不信，耳根子通红，“也不能算不是。”

她还算诚实，或者说压根就不会撒谎。

沈斋青听了还是觉得难过。

“打算结婚吗？”沈斋青又问。

这下轮到徐佳噎住了。

她瞪大双眼看着沈斋青，脸噎得通红，心想，沈学长，沈师兄，人家两人都没挑明关系呢，你直接大跨步不知道几百步，把人都推入洞房了！

卜茕瞪大双眼恼羞：“没有！不是！”

她又羞又恼，思考了很久，才解释：“我没有家人，这世界上若说是家人，唯一能说得出来的就是边霁和他的妈妈。我都回来了，自然不想离开家人身边吧。”

沈斋青点点头，对卜茕的话亦理解，亦不解。但他知道——自己没戏了。

……

边霁整理着自己的装备和制服，眉心拧成了一道“川”字，冯锐意一瞧就知道他情绪不好。

董辽的柜子在他旁边，飞快地理好自己的东西，扭头一看，边霁才慢吞吞地理了一半。

“咱边少不高兴去维稳哦？”董辽小声问冯锐意。

冯锐意挑眉，没理董辽，直接双手环胸对边霁嘲讽：“早两个月就知道咱们局要分一半人去防暴维稳，你别搞得这么突然，第一次知道一样。”

边霁扭头瞪他，眼里写满了不高兴。

的确，九月初的时候，局里就亚运会的维稳执勤做过一次调查，方便安排警力。当时边霁还没跟卜茕重遇，他的生活中除了工作也没有别的事情。什么任务他一向都冲在第一线，这次也不例外，就积极地报告自己能百分百配合，绝对不会有家庭上的因素影响。

现在好了，1月份举行冬季亚运会，提前近40天进行赛前特训，分配任务，磨合——这都是封闭式的，边霁需要住宿舍。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没办法给卜茕过生日了。

他以前就没有好好地给卜茕过一个完美的生日，没有认真地祝她生日快乐。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又被工作耽误了。

边霁用力拉上行李袋的拉链，黑着脸不说话。

董辽一向怵边霁生气，对冯锐意做了个表情，就蹑手蹑脚走了。更衣室里就剩下边霁和冯锐意两个人，屋内一下子空旷又安静。

“本来想安慰一下，你至少加班工资不少。”冯锐意开着玩笑，“但一想你也不缺钱。”

冯锐意也是富二代，边霁更不必提。

他说着，还拍拍边霁的肩膀，被边霁拍开。

冯锐意不恼，揽着他肩膀坐到长凳上，长叹一声气，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边霁。”

边霁沉默着。

“我记得，填志愿的时候，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报公安大学。”

边霁低声“嗯”了一声。

他也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

颓丧，自责又懊悔，既担心卜茕的安全，又悔恨自己的没用。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边霁都不肯从房间里出来，是江秀敏将门砸开，一个个子一米六五的瘦巴巴的，中年精干的女人，红着眼睛冲到床边，将边霁从死气沉沉的被窝里揪出来。

她抓着边霁的衣领吼他：“你现在这死样子给谁看？你以为茕茕就会回来吗？”

边霁别开眼没看她。

“边霁，你要是还有点出息，还算是我儿子的话，你就做点对茕茕骄傲的事情来。别等以后茕茕回来了，她看到你，连大学也没读，什么都不会，整天家里蹲。我告诉你，到那一天，我不会养你的，我随便你流浪街头。”江秀敏恶狠狠地威胁。

听到这话，边霁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移动视线到江秀敏的脸上：“她……会回来吗？”

江秀敏一掌拍在边霁后脑勺：“臭小子，卜茕家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哪有孩子在外面玩嗨了不回家的？”

边霁的眼神渐渐绽放光彩。

“我跟你说，茕茕很崇拜她爸爸，我看你成绩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报，你自己挑挑，想让茕茕觉得你没变成不好的人，对标一下她爸爸。”

冯锐意后来问：“你干嘛报公安大学？要当警察啊？”

边霁回答他：“卜茕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

回答的时候，他的眼神淡定绽放着亮眼的光彩。那瞬间，冯锐意觉得边霁整个人都在发光——好像突然高大了一样。

现在，冯锐意语重心长，老气横秋地开解边霁：“你不是因为卜茕的父亲是警察，所以才想当一名像她父亲一样优秀的人民警察，得到她的认可吗？”

边霁轻啧一声，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狭隘的想法。

“不往远的说，优秀的人民警察是什么，当然是要保卫群众的安全了。国家和人民需要，我们就要冲到第一线。现在你看，国家和人民需要我们！我们要做什么？当然是义不容辞，迎头而上了。”

明明只是去特勤支援，巡逻一下，维稳，可能还需要保护一些外国领导人。被冯锐意这样一说，顿时拔高了十几个档次。

边霁“噗嗤”一声笑了。

他长呼出一生气：“我最开始的确是那样的想法。”

“啊。”

“可是现在不是了。”边霁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么多次一线执行任务，我对我的工作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见解。只是之前还挺模糊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后来突然顿悟，大概是卜茕被劫持那次。”

冯锐意想到那次就后怕，感慨：“那次真的太凶险了。”

“嗯。”

边霁喉结滑动，脑袋里一回忆当时心中的恐惧，仍觉得胆战心惊。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上持枪磨出的老茧，又用力捏成拳，手臂青筋微微暴起。

“以往，我都能以第三方角度，很冷静地执行任务，开那一枪，我对自己开枪的弹道角度都有把握。可那一次，我突然怀疑了自己。”边霁闭着眼，又呼出一口气。

“我想了很久，到底是什么原因。”

“后来我想，可能以前我并没有深刻理解我的工作。”边霁拧着眉，低沉地说道，“因为我并没有真正将那些需要援救的人当成我珍视的人，所以不紧张。可是那次见到卜茕，我才恐惧，害怕了起来。”

“但也是那一次，我开始明白我工作的意义。我需要保护的人，不单单是卜茕，还有千千万万个，别的家庭，别人所爱的人。对我来说，卜茕是我爱的人，我为了保护她而感到害怕。而别人所爱的那个人，也一样会因为怕她受到伤害而恐惧。

“及人所思，才能真正保护他们，守护和平和稳定。”边霁呼出一口气，“只有抱着，他们也是自己亲人，爱人的想法，才能真正去用心做好这份工作。”

冯锐意没说话，低着头拍拍他的肩膀。他是刑警大队，工作不比边霁轻松，但是边霁所在的特警大队的确会有一些，他们无法想到的危险情况。边霁永远是冲在第一线的那个。

“我这样想，也开始这样做。但是……”边霁感慨道，“如果卜茕不出现，我或许永远都机械地做着我的工作，不要命地冲在第一线，可是她出现了。我总想着……又那么贪心的，想跟她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冯锐意点头：“理解啦，你就是开始惜命了呗。”

“我只是怕她担心。”

“这次的任务没你想的那么危险啦。”冯锐意安慰他，“你别说那么多大道理，最直接的原因快说。”

他了解边霁，说一堆道理，就是为了掩饰自己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心思，假装深沉维持自己的高冷假面具。

边霁抿着唇没说话。

“我猜猜。”冯锐意掰着手指，“你跟卜茕现在住在一起，但也没确认关系，跟你妈肯定也没关系，这一个多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边霁站起来，提着行李袋往外走：“我先走了。”

冯锐意一合掌：“啊！我知道了。”

“再见。”

“别走！边霁你也太少女……”

“再见。”

边霁走动门外，合上了门。

“心了吧……”

冯锐意看着门“啪”的合上，忍不住大笑。

边霁从小到大就这样，玩摇滚，玩机车，不爱学习，叛逆冷漠，可是骨子里很温柔又怀揣一颗细腻的心思。就好比他会给卜茕做生日蛋糕一样，他总有一些让冯锐意望其项背的奇怪想法。

“到时候调休一下，请个假出去不就行了吗。傻子。”冯锐意嗤笑一声，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