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难得的休息时间，边霁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董辽从上铺跳下来喝水，一眼看到边霁睁着眼，炯炯有神等着上铺床板，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他小声凑过去：“你干嘛，不午休啊？”

边霁看他一眼：“我们训练多久了？”

董辽掰着手指做了个简单的算术题，没算出来：“反正很多天了，快了快了。”

边霁拧眉：“到底几天。”

“靠，边少，你以为我要是数学那么好，还会读警校吗？”董辽不高兴地嘟囔一声，站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吨吨吨”灌了一整杯子下肚。

往床上爬的当口，他又低头冲边霁小声说道：“我刚才喝水的时候灵机一动算了一下，咱们还有三天就可以结束集训了。”

“……”这是谁都会算的数字，用得着他来说？

边霁只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少天没有见到卜茕罢了。不指望董辽。

这一周他们都在场馆里实训，不仅仅开幕式需要他们保卫，之后的比赛也需要。想来卜茕应该也是这样。

他翻了个身，拧着眉闭上了眼睛。

……

“卜茕，卜茕？”

徐佳贴着卜茕耳边喊，卜茕一怔，回过神来，皱眉看她：“做什么？”

“刚才急救老师讲的什么，你记了没。”徐佳用气声小声问。

卜茕看了眼自己空白的笔记本，默默摇头：“你呢？”

“我走神了……你怎么也走神，完蛋，下课借笔记抄吧，过会儿还得实操，等一下什么都不会就完蛋了。”

急救的内容他们医学生自然是都学过的，只是在重大场合做医护志愿者，自然得重新巩固，并且要结合当下的场合学习。还能学到不少新鲜知识，卜茕还挺开心的。

刚才只是突然想到之前边霁对自己说的话，她突然走神了。

冬季亚运会一月份举办，天气寒冷，比起夏季奥运会有许多特殊的环境因素和突发情况，卜茕和徐佳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新情况新知识需要学习。刚开始培训的时候，才意识到，医护志愿者是非常重要的岗位，肩负责任重大。

等培训了十多天以后，整个志愿者团队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务必好好完成他们身负的使命，不辜负运动员和观众的信任，以及主办方对他们的厚望。

毕竟，能够获此殊荣，进入志愿者团队的人少之又少，能进入医护团队，更是需要专业性和技术性。他们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和信任。

这十多天培训期间，卜茕早上六点半就起床，上课，集训，实操。本来以为结束军训之后，实训会简单很多，没想到还不如军训。实训还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学习新知识，并且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反复复习掌握。她往往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能回到寝室。一开始徐佳还累得哭天喊地，到了后期，习惯了以后，都忘记什么事辛苦了。

卜茕这么多天也没有联系边霁，只是跟江秀敏通了两个电话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每天都累得没心情开口说话，虽然辛苦，却很充实，心情也挺愉悦的。

结束完一天的培训，卜茕排队洗漱完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困得昏昏欲睡，徐佳精神还不错，坐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

徐佳突然喊了声：“诶，卜茕，明天就能结束了。”

“嗯。”

他们跟其他志愿者是一起训练的。这个季节突发情况也很多，有些志愿者体力吃不消，或者低血糖站不稳，昏过去之类的，他们都正好拿来当实操的素材。时间一久，倒是接触认识了不少有意思的年轻人——虽然大部分都还是高中生和本科生。

徐佳看上了隔壁礼仪队的一个高个子帅哥，才大二，救治他同学的时候，暗搓搓加了微信，正在火热地撩汉。徐佳比人家大了五岁，倒是丝毫不觉得不安，反而信心满满。

“我问过了，人家弟弟还单身，接受姐弟恋，我觉得他对我也有意思。”徐佳骄傲地说道。

卜茕皱着脸看她：“你是来恋爱的还是来训练的。”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徐佳握住拳头，“等亚冬会正式开始，我一定能把上他，等着吧。”

徐佳对恋爱一向非常有热情——特别是帅哥。她对帅哥永远饱含热情，并且非常积极。这一点，卜茕虽然自己做不到也不理解，但是非常佩服。

想想她和边霁，认识快二十年，都没有正儿八经谈上恋爱，看看人家徐佳，跟小男生才认识几天，就打得火热。她不怕失败，心态良好。卜茕做不到。她害怕自己遭受感情失败然后一蹶不振，于是干脆就不去踏出那一步。

看到徐佳现在的热情，卜茕感慨非常——等下次见到边霁，她要告诉边霁自己的选择。

卜茕和徐佳结束集训，包车送她们回到医院，沈斋青等在医院，迎接她们俩下车。

卜茕不容易晒黑，况且是冬天，变化还不大。倒是徐佳，大概是因为寒冬腊月的，起早贪黑训练，皮肤本身就干燥，沈斋青一看到她就讶异了：“你是不是得去美容科看看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徐佳瞪他。

皮肤过干，加上睡觉的寝室不干净，徐佳很是折磨了一段时间，有点小过敏。卜茕带了抗过敏药给她用都没有什么作用。

她看到卜茕依旧白嫩嫩的皮肤，就觉得烦恼。

沈斋青带着两人去下馆子，算是给两人接风洗尘，吃完饭临近八点，才开车送两人回家，先就近将徐佳送回家，然后再掉头送卜茕到边霁的小区。

之前尴尬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卜茕和沈斋青算是这么多天第一次正面接触交流。卜茕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跟他之间尴尬的情况。

沈斋青却异常镇定，余光瞥了一眼卜茕，就轻笑地打趣：“边警官最近怎么样？”

卜茕愣了一下，回答：“他还在执行任务，应该没回家。”

“嗯，当警察就是这点，很忙。”沈斋青顿了顿，车子拐了个弯，他轻声问：“你生日第二天，徐佳吃的那块蛋糕，是他送你的吗？”

卜茕抿着唇，缓缓点头。

“嗯，他很细心。”沈斋青又补充，“虽然看着不像。”

沈斋青自认为自己算是很细心温柔的男人。边霁看着就是个粗心大意，又非常自我，坏脾气的公子哥。他最开始见到边霁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边霁这人给他的感受，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明明看着桀骜不羁，不被世俗所困，叛逆随性，是并不适合当警察，特别是特警，服从性极高的那类警种的人。可是他不仅仅当了，还是其中的精英。

这在最开始，让沈斋青非常不解。

卜茕也笑了：“我也没想到。唔……应该说，我以前没想到。”

这次回来以后，她对边霁过去的误解渐渐解开，有了许多新的认识。

边霁分明不是他外表给人那样的性格，他要更加的温柔，细心，内敛，并且，低调。

小时候有很多令卜茕感动的事和小细节，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以为是江秀敏的成果，现在看来，其实都是边霁做的，然后将功劳都推给江秀敏。

夏天回家以后的莲子银耳汤如是，每年生日时候那蹩脚但美味的DIY蛋糕也如是。

“他家里条件那么好，怎么就当了警察了呢？”沈斋青问。

卜茕垂着脸，嘴唇翕动。

她才应该是最了解边霁当警察目的的人。可是这个原因让卜茕又愧疚又恐慌，又带了一点自责。

她愧疚自己的离去对边霁造成的伤害，恐慌边霁做了这个他当时也许没考虑清楚的决定对他未来人生产生的影响，也自责自己，带着这种不信任的揣测去揣度边霁择业的根源。

“我……我不知道。”卜茕额头抵着窗玻璃，低哑着声音无奈地叹道，“我们六年多没见了。错过了成熟的最重要阶段，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规划自己的人生的……他也不知道我的。”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彼此最美好的年华。

沈斋青敏锐地察觉到了卜茕的不安，叹了声气，带着笑意安慰她：“你也没必要自责或者难过。虽然边警官看着不像个能当警察的。可是他恰恰是最适合当警察的人。”

卜茕看他：“怎么说？”

“他很聪明，也有着一腔热血，满身正气。并且，很果敢，冷静。这不是很好吗？”沈斋青发自肺腑地感慨，“做为情敌，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卜茕，我必须得夸一下边警官，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之一。”

如果是从徐佳这种女生嘴里说出“帅”这个形容词，那多半都是肤浅的表面评价。但是沈斋青这种同性之间发自肺腑的夸奖，那说明这个男人是真心实意地令人臣服。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让人感慨他的帅气。

卜茕疑惑地看他，拧了眉：“啊？你……对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斋青黑着脸。

卜茕：“哦……”

……

跟沈斋青道了别，卜茕拖着箱子下了车。正要进公寓楼，楼道里快步走出来一个中等个子的瘦男人，垂着脸，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脸。他走路没仔细看路，卜茕刚挥手跟沈斋青道别，目送车子离开，一转身，就跟男人撞上了。

卜茕没站稳，轻呼一声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男人低头，眼神阴郁地看她，面色不善，卜茕摸着自己的腰，钝痛让她一时间都开不了口。

“喂，走路看着点。”男人没好气地问。

卜茕一听就来了火，张嘴就想谴责，可是抬眼一看，那男人背对着过道和路灯，看不清长相，可是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的脸虽然看不清，那双眼睛却亮得很，跟一头阴险狠毒的豺狼一样，极为不善。黑灯瞎火的晚上，就她一个女生，面对一个成年男性，并且看着非常不温和。

卜茕想，要是她张口谴责，搞不好惹恼这男的，会被揍一顿。

她识时务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慢慢爬起来。

男人不悦地啐了一口，扭脸就走，弓着腰，脚步迈得很大，背影看过去瘦精精，流里流气的。

卜茕歪着脑袋思索，她住在这里也有两三个月了，从没见过公寓楼里有进出过这样一个看着非常不好惹的男人啊？

她摸摸自己摔疼了的屁股，摇摇头，把这个疑惑抛之脑后，进电梯上了楼。

有两周没有回家过，公寓门把手和一旁的消防井里塞满了传单，墙上也贴了几张小广告。有几张传单没夹住落在了地砖上。

把所有传单和小广告都撕了，卜茕带进家里塞进玄关旁的空纸篓里，长呼了一口气。

公寓空荡荡的，家里两周没有人居住，落了一层灰。卜茕打扫了一番，等凌晨了才进屋睡觉。

因为之前在群租房遇到的事，加上之前被挟持落下的心理阴影，原先边霁也在的时候，卜茕睡眠一向不错。家里就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卜茕总有些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各种乱纷纷的思绪。她就干脆在客厅和客房都留了地灯，心安一点。

第二天，卜茕赶地铁上班，距离开幕式还有三天，这几天她还是需要去值班的。

在小区门口的早餐铺子买了豆浆和包子，塞进包里，卜茕往地铁站狂奔。余光似乎看到了昨晚遇到过的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她没有在意，进了地铁口。

她没有看见的是，等她进入地铁口以后，那男人双手插着口袋，又弓着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小区，往边霁的公寓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