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次接触

突然莫名被问这么个问题,边霁扭头看了卜茕一眼:“什么?”

意识到自己太突兀了,卜茕急忙解释道:“你不是公务员编制吗?工作稳定前途无量,大好青年的……年纪也到了,阿姨不着急你找对象吗?”

边霁拉开柜子查看,头也不回道:“没交流过这个问题。”

“哦……”

“我是特警,工作比普通刑警还要危险,哪个女孩子愿意跟我在一起?担惊受怕的。”边霁意有所指地回头看了眼卜茕,冷声道。

她愿意啊。卜茕心想,她哪里管边霁做什么工作。而且她自己也是高危职业。

心里这样想,卜茕又有些雀跃。这回答,不正意味着,边霁还单身吗?

边霁在屋内检查一遍后,确认没有别的摄像头,出门跟片警报备一声,回了屋指了指卜茕放在写字台下面的行李箱:“东西整理一下,我带你回家。”

“啊?”卜茕心里一阵悸动,又很疑惑,“什么东西?”

“这里不能继续住下去了,你先回家去。”

“不用……阿姨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呢……不能让她担心。”

边霁对她这点过分的体贴很不悦,拧眉:“那住我那。”

卜茕彻底怔住了,甚至没来得及回答。

“就住我那。”边霁说着,迈着长腿两步就到了写字台旁将行李箱拉出来,拉开拉链摆在地上,“把洗漱用品先带着,再带几件换洗衣服,回家吃完饭就去我那,改天再来搬别的。”

他雷厉风行,卜茕招架不住,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亦步亦趋地把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塞进双肩背包里,小心翼翼抬眼看他:“你现在……住哪?”

“也在南城区,不远,两室一厅,够住,不用担心。”只是为了方便上班买的小户型公寓,本来边霁只打算买套单身公寓一人住就行。现在看来,江秀敏当时执意要他买大点的房子,可算派上用场了。

差不多能确定安装摄像头的人是哪位房客了,只是人并不在现场,估计已经跑路了。片警叮嘱卜茕这几天手机保持畅通,随时联系她。边霁就带着她离开。

边霁提着卜茕的双肩背包,跟卜茕进了电梯。逼仄狭窄的电梯内,两人距离半条胳膊的距离,不远不近,却气氛迫人。

卜茕看着边霁挽起的袖口,手腕青色血管浮在漂亮蜜色皮肤上,他泰然自若,因为江秀敏的命令而照顾自己。

而卜茕无以为报,边霁什么都不缺,她能给回报他什么呢?

她轻声开口,道歉:“很抱歉,打扰你们了。”

边霁低眉看她,卜茕卷翘的睫毛微动,遮盖了她的眼神。他喉结滑动,哑声:“卜茕,你可以打扰我一辈子,我一点都不介意。只要别再突然离开就好。”

电梯门正巧打开,边霁提着双肩背包径自出了电梯,卜茕留在电梯里怔愣了几秒,眼眶湿润。这六年来她一直都努力坚强,极少掉眼泪,可是跟边霁重遇这几天来,她却变得异常脆弱。

她也不想离开,一点也不想离开,甚至在当时他们就差一步的时候,她为什么要不顾两人的约定突然离开。

边霁一定恨死她的不守诺言了吧。

聊过去的事情对他们俩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边霁不想问,卜茕不敢说,坐在机车的后座,她虚挽着边霁厚实精致的腰身,又忐忑又窘迫,还有一丝悸动。边霁开的很慢,一路沉默的向家驶去。

边霁的父亲是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母亲则是另一家外贸企业的总经理,夫妻性格很像,都极有自己的想法主见,谁也不服谁。从结婚开始就一直吵架,到了边霁初中毕业终于离了婚。

依着边霁自己的意愿,他跟着江秀敏生活,边霁的父亲边飞就干脆将这栋别墅留给江秀敏,方便她照顾孩子。其实边霁跟母亲关系没那么亲密,母亲甚至比父亲更忙,从小跟父亲的交流还多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卜茕,边霁大概会选择跟着边飞一起生活吧。

他看着渐暗的天际,等着红绿灯实在沉闷,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去换刘老教授?”

卜茕抬头愣眼看他:“啊……你知道……”

“我参与的救援,怎么会不知道。”

卜茕苦笑道:“也对。可是能怎么办……刘老教授不能出事啊,他是我们科室的领头羊,没人肯站出来替他。”

“那你就站出来了?”边霁反问,“卜茕,你以前有这么勇敢?”

“瞧你说的,好像我以前多怂一样。”

是不怎么勇敢。卜茕自己也承认。

边霁没有接卜茕的话,又问:“害怕吗?”

卜茕诚实道:“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不是有你们吗?刘教授没事了,有警察保护我,我怎么着都不会出事的吧?不是好像有狙击手来着?”

边霁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卜茕轻笑道。

“万一……狙击手开枪迟了呢?或者射偏了?第一下没打中人呢?”

卜茕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一点,但是这种可能性略一细想就是后怕恐惧,卜茕一直不敢去想。偏偏边霁问了,她抱着侥幸心理一想象就打了个寒颤,轻声道:“可能我就出事了吧。”

前方红灯,边霁停下车,扭头深深看了眼卜茕,语气凝重认真:“卜茕,我们会保护你们,这是我们的使命。但是你也得保护好自己。”

卜茕心下一颤,点头看他。边霁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一拍:“别让我妈担心。”

“嗯。”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你让我一个人担心就够了。”边霁顿了顿,又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卜茕睁大眼睛,蓦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年少的时候,卜茕不懂边霁许多行为背后的意思,到离开边家,独自生活成长后,才慢慢懂得。

她不敢看边霁,怕在他认真的视线下无从遁形。

……

边霁带着卜茕到了那栋熟悉的别墅,一楼客厅和餐厅灯火通明,看着温暖明亮,卜茕心情激动,跟着边霁进了门,就听见江秀敏絮絮叨叨叮嘱阿姨的声音。

“对对,放桌子上,糖醋排骨摆这边,茕茕爱吃。”

她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立刻走到玄关,快步走到一半就顿了脚步,泪眼朦胧:“茕茕……你总算回来了。”

卜茕一听见江秀敏温柔的呼唤声,瞬间泪崩,眼泪夺眶而出,只来得及喊了声:“阿姨。”就被扑过来的江秀敏一把搂住。

这场面看着,倒像是《等着我》节目里亲母女多年重逢,而站一旁不尴不尬的边霁则是帮忙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的热心志愿者。

俩“母女”抱头痛哭,诉说思念之情,边霁在一旁看得拧眉:“那个……”

江秀敏吸吸鼻子,瞪了他一眼:“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去端菜。”说着,江秀敏还翻了个白眼。

边霁额头青筋暴起,看到卜茕脑袋顶端的发旋,好不容易才平息心里那股烦躁,往厨房走,丢下一句:“别站大门口,门都没关,外人看到丢人。”

“丢什么人。我家茕茕回来了,我高兴。”江秀敏恼道。

边霁长呼出一口气,才让自己心里那股躁动平息。死老太婆。他暗骂。

他跟卜茕重逢那时候,平平静静,和和气气,哪来那么多戏还相拥痛哭的。果然在卜茕那,江秀敏就是比自己更重要。

边霁承认,他吃自己亲妈的醋了。

江秀敏跟卜茕亲,对边霁不亲,除了边霁性格早熟不亲近父母之外,也跟江秀敏自己有关。江秀敏没什么朋友,女强人工作狂,唯一的至交就是卜茕的父母。他们仨从小一块儿长大,卜茕的父母结了婚,江秀敏还是伴娘。

两人怀孕的时候前后脚只差了半年,甚至还开过定娃娃亲的玩笑话。

边霁小时候江秀敏就不常在他身边,偶尔带着他玩,都是带去卜家,让边霁跟卜茕一块儿玩。边霁和卜茕自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只是到了小学毕业那个暑假,一切都变了。

卜茕父母带着卜茕说是去云南玩,难得卜茕的父亲有假期,一家三口难得团聚,就算只有一周也好,能够一起旅游。

卜茕有半年多没见过父亲,高兴坏了,打电话给边霁,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我爸爸要带我去云南玩,我给你带好吃的!”

边霁问:“云南有什么?”

“有什么?”卜茕傻眼了,“不知道啊。”

“我听说昆明叫春城,一年四季都开满花。”

卜茕:“啊!那我就给你带花吧?”

边霁不高兴了:“我一个男生要什么花啊。”

卜茕根本听不进去:“我喜欢花啊,多漂亮。我给你带我喜欢的花!就这么说定了。”

边霁没来得及拒绝,卜茕就高高兴兴挂了电话,只留下边霁无奈地叹了声气。

花,就花吧。至少是她喜欢的花。

边霁的世界很小,小到在12岁以前,他一见便能眼带笑意的人,只有卜茕一个。

而那花,在那个夏天,却从未开过。

卜家从云南回来的那天,边霁坐立难安,一直想着,卜茕什么时候到家,他什么时候可以打电话问,自己又能几时去她家玩。

然后,卜家在机场路上,就那样没了。一车的破碎血腥,独留下被护在卜茕父亲身下,满身鲜血的卜茕。

边霁对卜茕的父亲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是一名缉毒警察,常年不在家,边霁就见过三四次,知道他是个伟岸稳重,但风趣又温柔的男人。卜茕很崇拜他。卜茕的母亲温柔贤惠,又开朗又细心,比起江秀敏,是个十足的好女人。

边霁不止一次想,如果自己是卜茕家的孩子该多好。他可以有那么完美的一位母亲,一位高大伟岸的父亲。他可以一直一直和卜茕在一起。

一周后,卜茕迷糊中苏醒,江秀敏忍着悲痛决定领养卜茕。

在病房门口,江秀敏跟卜茕父亲的同事,来照顾卜茕的民警询问领养转户口的事情时,被边霁拉住了袖子。

“我不要……”

“边霁,别闹,妈妈有正事呢。”江秀敏只以为边霁再闹情绪。

边霁却一把拽住江秀敏的手,彼时的边霁已经开始发育,个子蹿到了一米六五,跟江秀敏一边高了,一脸稚气未脱,板着张脸的时候,像极了边飞,冷峻沉默。

“我不要卜茕当我妹妹。”边霁冷声说道,“死也不要。”

江秀敏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两位民警,露出个尴尬的苦笑,小声道:“不要就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那么难听,被茕茕听见了该怎么办?”

边霁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江秀敏,似乎只要她还有那一点想要收养卜茕的苗头就立刻去死的决然表情,盯得江秀敏苦不堪言,最后一叹气:“知道了。尊重孩子的意见。警察同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茕茕的户口到我们家,不做领养手续,顺理成章照顾她的?”

两位民警对视一眼,笑道:“卜茕已经12岁了,很懂事了,她愿意在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们能照顾好她。至于户口,既然不办领养手续,户口就留在我们派出所的吧,卜警官是烈士,烈士遗属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国家也不会亏待卜茕的。”

江秀敏低头问边霁:“把茕茕接过来照顾走没问题吧,小气鬼。”

边霁没有解释,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是看着门缝内,躺在病床上,口上罩着呼吸面罩,闭着眼沉睡的卜茕,稚嫩的半大少年,一脸青涩,却愣是在内心立了沉重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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